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年11月11日—1881年2月9日）。
每个人都可能在不同程度上遭遇一种或多种坎坷，而作家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每每更为敏感，而且都会书写非同平凡的心途经程。这些人生履历都以不同办法表示在作家的创作中。以是，命途多舛和饱经沧桑显然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独占的，然而，并不是每一个身经忧患的人都能像他那样深刻地反思，并借助崇奉完成对繁芜人性洞幽烛微的探索。陀思妥耶夫斯基总是被命运从人生惬意的舒适区拉出来，不断地进行打破和超越，终极达到难以企及的思想高度。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周年之际，书评周刊推出专题《碎裂而尖锐的灵魂》，纪念一位作家的诞辰，纪念一位人类命运关注者的诞辰，还有他的癫狂、激情以及对苦难的反思。
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经历的每个命运攸关时候，都进入他的人生思考，形成他对人类命运的整体性不雅观察。他深切关注人类命运，在二律背反的存在中创造人，也在这种悖论中看到人所面临的危急，参透人生的苦难，并层层深入地揭开人之存在的奥秘。
本文出自11月5日专题《碎裂而尖锐的灵魂》的B04-B05。
惨淡中的通亮乐不雅观
陀思妥耶夫斯基描写了现实中人所经历的各类悲剧，呈现了一幅幅骇人的恶行场景，因此被认为是晦涩惨淡的作家。然而，细读他的作品，深入研读他的人生经历，就会创造在这些惨淡的图景中，作家关怀的是人的存在境界，是深陷迷惑中人的命运。其作品在深重的苦难背后，有着虽弯曲却不断上升的精神运动，也因此，他被越来越多的人称为光明乐不雅观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莫斯科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内的展品中，有一张作家的出生证明，夹在厚厚的册子中，里面记录的都是这家为穷汉开设的医院中出生的孩子的姓名，他父亲便是这里的年夜夫。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他的人生的开始就与穷汉保持着血脉联系。不足为奇，他的处女作也因此《穷汉》命名的。而作家末了一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标题，也呼应着作家关注人类命运的主题。“卡拉马佐夫”在原文中有着肮脏、腌臜的意思，这也授予小说一种象征意义：人类都出自腌臜肮脏的地皮，但都为骨肉兄弟。如《一个荒诞人的梦》中所言：我绝不相信恶行是人的正常环境。人须要借助苦难，涤荡自我，重新组建爱的共同体。
《卡拉马佐夫兄弟》插图。
还是从他人生和创作的分水岭提及，便是他所经历的灾害性事宜。1849年，他由于参加激进的政治组织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而被逮捕，先是被判去世刑，后被改为监禁和流放。他所经历的戏剧性去世亡场景，在人看来是极大的不幸，但却成为他人生的转机，使他摆脱此前的精神危急，进入到充满活气的全新人生。此前，在处女作《穷汉》揭橥后，作家曾得到评论界的高度赞赏，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志得意满，进入彼得堡文学圈子。
但好景不长，随后揭橥的《双重人格》，却遭到评论界的不解和诟病。作家因此陷入到人生低谷，经历了创作危急，并得了严重的忧郁症。是彼得堡的监禁补救了他，让他认识到，生命并没有随着外在事宜的变故和他遭遇的荣辱而损失，反倒是让他看到了真实的生活，并走出此前所迷恋的各类理论学说。在给哥哥的信中他这样写道：“哥哥，我不忧伤，也不灰心。生命是恩赐，生活便是幸福，每一分钟都可以成为幸福的世纪。”
改编电影《双重人格》（The Double 2013）剧照。
西伯利亚近十年的监禁和流放，成为作家人生的迁移转变点。陀思妥耶夫斯基满怀激情地写道：“你怎么知道，大概，在高处，便是至高之处认为，我须要经历苦役才能理解人生最主要的东西，非如此便无法生活。从这点来说，苦役是有代价的。”苦役有着凡人难以忍受的艰巨和磨难，如作家所言：“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尽的痛楚，由于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灵魂上。”但苦役也为作家打开了更加广阔的人生。在与囚犯朝夕相处中，他对人性的繁芜有了第一手的认识，得到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这里有深刻、倔强而美好的人物，在粗糙的地壳下找到金子是多么名贵。”这些不雅观察被作家写入到1861年揭橥的《去世屋手记》中。
监禁期间，作家始终阅读的是十仲春党人的妻子们送给他的新约圣经。这本圣经也伴随了作家生平，对崇奉问题的探索和思考也成为此后创作中的核心问题。监禁和苦役中，作家回顾起自己童年所接管的东正教崇奉，并反思自己对激进思想的迷恋。在短篇随笔《农夫马列伊》中，作家表达了这样的思想: 粗鄙的外表下，公民身上保持着崇奉带来的爱。在这种爱的反衬下，人文主义者所高呼的“自由、平等、博爱”，因其否定传统崇奉、无限肯定自我而显得苍白造作。
在《作家日记》和给朋侪的书信中作家多次谈到自己当初“走迷了路”：“你们怎么知道彼得拉舍夫斯基分子不会成为涅恰耶夫斯基分子呢？……我大概永久都不会是涅恰耶夫，但不敢说，年轻时……我不会成为涅恰耶夫分子。”作家以文学作品和政论文等形式，或间接或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崇奉，展现崇奉之途上碰着的困惑，其文学思考也更加深入成熟。
爱详细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中译本（曹缦西 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10月）。
1864年，作家经历的人生磨难，成为他创作中又一个主要阶段。这一年，作家完成了《地下室手记》，揭示了个体之人的存在状态：在层层剥离外在的身份后，民气坎深处的实质——自由意志——呈现出来，这是作家竭力守卫的。然而，作家也同样揭示出自由之人所要面对的人性问题，那种对他人、对自己都难以面对的骇人情形：高尚背后隐蔽着毒辣和卑鄙。这种存在处境的危急，让人不能再为自己感到骄傲，不得不为自身环境进行后悔。
同年，作家先后失落去了在其生活和奇迹中霸占主要地位的两位亲人——妻子和哥哥。在沉重的精神打击下，作家对爱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的妻子玛丽亚在长久害病后去世去，他写下了著名的篇章：“玛莎躺在停床上，我和她还能再见面吗？”
文章中，作家从自身的经历中认识到人的局限。人凭着天然本性，无法实现“爱人如己”，纵然是为最爱的人，都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统统。人存在之双重悖论在“爱”中令人酸心肠显著了。爱是人最高生活意志的表示，但人的“己”横亘个中，使爱难以实现，这也成为人之存在最大的痛楚。“希望”与“爱”相悖而存的主题被作家反复书写，并在此后《少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顺的女人》等诸多作品中得到深刻的揭示。
改编电影《卡拉马佐夫兄弟》（Братья Карамазовы 1969）剧照。
后期创作中，作家严格区分“抱负的爱”与“实践的爱 ”。前者指向人性主义空洞理论所谈的虚幻的爱，实则是对自己的爱；后者指向崇奉感召下对人奉献的爱。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没有对永恒代价的崇奉，真正的爱是不可能实现的。对人真正的爱，并非局限于感性，而是从人的心灵深处尊重他人的人格，爱他全部的存在。仅仅勾留在感性范畴会导致希望，遏制对他大家格、自由意志的理解和尊重。而追求心灵发展的代价是痛楚的，由于它哀求人不断与自己争斗，超越自我中央的局限。非如此，人就将沿袭天然的惯性，在自我中滑向堕落。这也阐明了为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险些没有静态完美的人，所有人都带有原罪，都要经历内心的挣扎：经由盲目、迷失落和苦难而达到心灵成熟。只有这样，人才能够宽容忍耐地对待他人的缺陷，在实际生活中爱“近处的人”，而不是在想象中爱“远方的人”。
对民气盲目的警觉
改编电影《罪与罚》（Преступление и наказание 1970）剧照。
作家前期的生活虽然饱经忧患，但后期却得到了让无数作家倾慕的家庭生活。1866年，年轻的速记员安娜·斯尼特金娜走进作家的生活，成为作家生活和创作的得力助手。是作家揭橥于1865年的《罪与罚》，让安娜对作家有了深入的理解和仰慕。她不仅使作家还清了此前的债务，还帮助作家摆脱了赌钱的挟制。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很长一段韶光迷恋赌钱，并将这种体验写入了中篇小说《赌徒》。赌钱中，作家经历了难以抗拒的诱惑，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虚幻和“自我实现”：一壁是得到成功、瞬间发财的诱惑，一壁是强烈的虚幻感——仿佛对全体天下都胜券在握。他写下了自己服从于希望的挣扎：“我痛恨赌钱，但却不能降服它。”是妻子安娜由崇奉而来的忍耐和宽恕，使作家得到了精神声援，终极摆脱了嗜赌的捆绑。这使作家对人性弱点，对罪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后期的作品中，作家不断呼吁人们关心犯人，关爱那些深陷迷惑的人。如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的拳拳之语：“弟兄们，不症结怕人的罪，要爱那些尚在罪中的人，由于这靠近上帝的爱，是地上最崇高的爱。”
1871-1872年写成的《群魔》，源于现实中的政治行刺事宜，这让作家回顾起自己年轻时参与政治激进组织“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时的环境。个体的履历在这里再次成为创作动机，更加恢宏、更加深刻地与时期命运相契合。
如果说，此前的小说《罪与罚》描写了作家对个人犯罪的不雅观察，《群魔》则展现了群体的犯罪。小说《罪与罚》中，主人公受到虚假的社会正义论引诱，以杀富济贫的暴力办法重塑社会正义，实则是要证明自己是“敢于拾起权力”、“不成为他人材料”的非凡之人。《群魔》则向我们展现了虚无主义进入人的精神天下后，人的精神等级秩序发生颠倒和错位的环境——以爱为核心的精神序列被盲目、傲慢和僭越所取代。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地追求僭越，以颠覆现有的秩序，知足虚妄的想象。“以无限的自由开始，却以无限的专制告终。”这些虚无主义者们，或者头脑大略地附和社会上各类思潮理论，或者出于利益打算，或者摄于胆怯感情而成为杀人机器，都被盲目所驱动，损失独立的人格，消耗良心的法则。
由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名短篇小说改编电影《一件糟心的事》（Скверный анекдот 1967）剧照。
作家对参与胆怯行刺之人精神天下富有警示性的洞察在于：群氓中人的善良品质会发生扭曲，人会沉沦腐化到理性损失的地步。发疯成为诸多迷恋虚无主义者的结局：疯癫直接来自对神圣事物的践踏，对精神代价和对人性的诋毁，来自人以低级的代价代替更高精神代价的僭越。对付内心盲目而误入虚无的人，蒙羞受辱是他们难逃的恶运。然而，作家并没有将笔墨勾留在审判上，而是给出了崇奉的关怀和宽恕的温暖。这在小说中因此人精神复苏的故事展开的。
深谙灵魂奥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洞见到，人更深的盲目在于内心的悖逆顽根，以离经叛道、颠覆天下秩序为张扬自我的路子，追求感性自由，却陷入心灵的奴役。这种极度的叛逆对孩童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当十三岁的柯里亚高谈自己的政治信念时，不仅表现出他的无知，也暗示了他将要面临的困境：为自己所不理解的时髦理论付出代价。孩童的无知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当时各种思潮的传声筒，将自己的头脑变成他人思想的跑马场。作家没有因孩童天下的盲目和局限而否认其神性的存在，这指向人性中的善良、公道和纯挚，尤其表示在孩童身上，由于他们尚未被成人间界的光滑油滑偏见所吞没。犹如《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所言：“要爱孩子，由于他们是无罪的，犹如天使一样让人冲动，使人因他们而变得纯挚。他们的存在彷佛是对我们的警示。”孩童盲目而天真的双重性，成为人类社会的深层隐喻，对此问题的揭示成为作家对人类命运的又一种关注办法。
丧子之痛与苦难的超越
作家所经历的人生痛楚中，有一种是无可安慰的丧子之痛。1868年，作家初次体验到为人父母的快乐，这仿佛是对他此前艰辛生活的补偿，他忘我地爱着这个孩子。然而，刚刚三个月的小女儿索尼娅就短命了，这给作家带来极大的痛楚和困惑：
“索尼娅在哪里？这个小人儿在哪里，我敢说我将为她承受十字架的痛楚，只要她还活着。”
这种痛不欲生的感想熏染让他思考孩童的存在与天下和谐的问题：任何“人间天国”都无法抚慰一个失落去婴孩的父亲的心，人的灵魂比全体宇宙都要宝贵，任何“天下和谐”都无法填补一个生命的丢失，哪怕是最小的人。这刚好是作家写作《白痴》进入到后期的时候，这让作家对去世亡与复活问题有了更加深切的感想熏染，这与写入《白痴》中小汉斯·霍尔拜因的《去世亡的基督》的画像遥相呼应，在这部小说的悲剧性尾声中加入复活的希望。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与被危害的人》中译本（臧仲伦 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5月）。
1878年5月，在作家创作《卡拉马佐夫兄弟》期间，他三岁的小儿子阿廖沙病去世了，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生的狂风暴雨后再次经历的悲痛。作家对小阿廖沙怀着近乎绝望的爱，仿佛预感到了他的短命。这次痛楚更深地撕扯作家的内心，也把他对人类苦难的体验带到更广的田地，经历更高的超越。此后，他与哲学家索洛维约夫到修道院拜访东正教长老，在东正教长老的帮助下得到从崇奉而来的安慰，这被写入到《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崇奉的村落妇”一章，爱和痛楚的深切体验在这里拥有了更加普遍的全人类的特色。也让这部小说有更加鼓舞民气的力量。
人与天下及宇宙的和谐关系基于民气坎的谦和宁静，这是经历各类希望之迷惑后民气发生的改变。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以马尔克尔和佐西马的后悔表达了这种更加深邃的精神体验: 在经历深刻的精神危急、内心发生根本变革后，人感悟到上帝造物的奥秘，意识到自己隐秘的罪，敏锐的良心使令他们在宇宙和自然面提高行后悔。只有这样，人才能重新创造天下的俏丽和谐，看到神圣化的自然景物。
大略勾勒的作家人生创作进程让我们看到，他因此自身的苦难不断拓展内心的境界，将人类的苦难深怀于心。作家在深刻揭示各类虚幻的同时，对所有深陷虚幻的人发出悲悯的同情和关注。他对人的讴歌不是浪漫主义式的，而是基于坚实的崇奉，相信每个人都是按上帝形象和样式所造的，这是人之崇高的所在。然而，善与恶同时存在于人身上的事实，也让作家始终保持对人复苏的认知。如他自己所言，“我描写人灵魂深处的全部奥秘”。因此，他不仅在每一个恶行深重的人身上都创造神性存在的闪光，也在每一个自以为正义的人身上创造罪的根源。他为陷入迷惑的人开具痛楚的良药，也为深陷渊薮的人探索精神上升的弯曲路子。正如别尔佳耶夫、罗赞诺夫等诸多哲学家所言：陀思妥耶夫斯基让我们感到亲切。
作者 | 张变革
编辑 | 宫子、西西
校正 | 薛京宁、杨许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