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争议
导 读
最近,一则 “公鼠有身” 的新闻,让科研的伦理问题再次受到关注和谈论。对付动物实验,科学家们须要考虑哪些伦理问题?为何这一实验会引发人们对科研伦理问题的辩论?关于伦理敏感性研究,科学家们应如何展开事情?

撰文|王一苇
责编|陈晓雪
● ● ●
6月初,一项 “公鼠有身” 实验引起争议。中国科学家通过阉割雄鼠、缝合雄鼠和雌鼠交流血液、给雄鼠移植子宫、再向子宫中移植胚胎的办法,从雄鼠体内发育、剖产出了10只幼鼠。
最初,媒体宣布以 “中国科学家成功让公鼠有身” 为题,引起人们对 “男性有身” 可能性的谈论。而随着对实验过程的进一步理解,不少人认为 “公鼠有身” 背后的实验动物代价太大,且实验代价低,质疑该实验不符合伦理规范。
这项研究最早于6月10日揭橥于生命科学预印本平台BioRxiv [1],6月16日更新 [2]。作者有两位,分别为海军军医大学海军医学院教诲机构实验传授教化示范中央、海军军医大学海军医学院营养与食品卫生系张荣佳和海军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妇产科刘玉环。目前该研究尚未正式揭橥,未经同行评议。
该研究的意义何在?为何会引发关于研究伦理的争议?《知识分子》访谈的干系专家认为,实验 “有创新”,但 “没必要”,折射出多个层次的伦理问题。
作者张荣佳回答《知识分子》称,目前未便利回答研究干系问题,“我们只是科学研究者,只是想纯挚做实验”。而在一份公开声明中,他则称 “没有做错任何事”,认为该研究遭到了许多非专业领域人士的误解,并表示研究仍是预揭橥状态仍有改进空间,但在 “负责考虑后” 已向BioRxiv提交撤稿要求。
随后,他又揭橥声明称,已经给Biorxiv写信停滞撤稿,由于他们没做错什么,只是演示了一个动物实验。
“在Biorxiv上发布这篇文章之后,我们遭遇了太多的非科学上的攻击,我们对此很伤心。科学研究只是仅仅谈论科学问题,也须要韶光证明。请不要把非科学的成分带入我们的科研事情。”张荣佳写道。
技能上可有创新?科学上意义几何?
“公鼠有身” 亘古未有,但充满科幻感的新闻背后,其科学代价究竟几何?
根据论文描述,该研究的实验步骤分为四步:首先,通过手术将一只雄性被阉割大鼠和一只雌性大鼠缝合在一起,制造能交流血液、共享体内微环境的 “连体鼠”;八周后,向雄性大鼠体内移植子宫;待其规复后,再分别向雄鼠和雌鼠的子宫内移植囊胚期的胚胎(常日指胎龄为5天的大鼠胚胎[4]);末了,在胚胎发育至21.5天时,实施剖腹产。
公鼠有身实验里的“连体鼠”示意图 | 图源[1]
研究者在实验中创造,只有当连体鼠里的雌鼠也有身时,暴露在雌鼠血液环境中的雄鼠才可能有身,而且雄鼠的有身成功率非常低。终极163对 “连体鼠” 中,仅有6只雄鼠成功 “怀胎”,成功率3.68%;向雄鼠移植的280个胚胎中仅10个胚胎发育成功,成功率3.57%。
研究者称,此实验之前,雄性哺乳动物有身还未有先例,而这项实验 “揭示了大鼠胚胎在雄性连体生物体内正常发育的可能性,这可能对生殖生物学产生深远影响”。
至于为什么要开展这项实验,论文的择要和开头称,自然界中雄性有身征象非常少见,哺乳动物均为雌性有身,“但是,仍不清楚雄性哺乳动物是否有潜力有身并成胎。”
研究者假设,影响雄性哺乳动物有身的有两个成分:短缺胚胎着床和孕育的子宫;以及短缺促进子宫内膜成长和胚胎着床孕育的雌性微环境。
“在这项研究中,我们调查在大鼠模型中以现有手段办理假设中的限定后,是否可以实现雄性有身和活产。” 论文如是表述道。
《知识分子》查阅资料创造,“连体鼠” 的一些操作虽然出乎普通人猜想,却并非该实验创始。比如将两个动物个体的血液循环系统连在一起,曾被用于研究小鼠伤口愈合、大鼠肝脏重生等机理 [12]。
广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生殖医学研究中央副主任杨一华博士向《知识分子》表示,该实验称不上 “雄性哺乳动物有身”,由于本色有身的连体鼠不是独立的个体,得依赖连体雌鼠供血并供应受孕所需的激素环境,和真正的 “雄性子宫移植” 等技能有实质不同。
杨一华先容,人类子宫移植属于 “修复” 人体性能范畴,与肾移植、肝移植等类似,与公鼠有身实验有明显差别。
其余,目前,办理女性不孕问题,子宫移植已是有成功先例的办法。2014年,瑞典一名先天性子宫缺失落的患者接管子宫移植后生出了康健的婴儿,是天下上首例宣布的子宫移植后活产 [5]。在中国,2015年陕西省西京医院成功履行了海内首例人子宫移植手术,便是将母亲的子宫移植给先天无子宫的女儿 [6]。
而针对天生不具备胚胎和胎儿发育构造的跨性别女性,由于供体供不应求和大部分技能仍旧空缺,出于安全和伦理考虑,目前的国际标准 [7] 建议只许可为遗传学上的女性供应子宫移植。
不过,在给《知识分子》的邮件回答中,纽约大学医学院的生物伦理学教授亚瑟·卡普兰(Arthur Caplan)表示,纵然是针对失落去子宫或无子宫女性,子宫移植技能目前仍旧是创新而具有实验性的。
另有评论认为,上述大鼠实验在生殖科学方面有一定代价,通过雄性大鼠孕育胎儿成活的比例明显低于雌性大鼠的实验结论,判断除了子宫和雌激素,还存在其他影响胎儿发育的繁芜成分。[8]
杨一华认为,上陈说法比较牵强,该实验只是宣布了一些征象,并未明确指出究竟什么详细成分导致连体鼠中雄鼠活产率低。论文提到,雄鼠在连体后,体内睾酮水平有所降落但仍高于普通母鼠。而在人类受孕中,女性体内过高的睾酮有可能导致自然流产发生,这个征象已经是业内的共识。
该论文的作者并未在论文中提到其实验是否旨在为尚未完备成熟的生殖学技能,如人造子宫等,供应参考。一些学者认为,纵然实验有这样的参考意义,其优先级也不大。例如,卡普兰就评论说,该实验在不孕治疗和其他干系康健需求中的优先级很低。
杨一华还指出,体外胚胎培养技能也已逐渐成熟,“雄性有身” 实验险些没有必要。曾有多项实验利用体外人造子宫孕育哺乳动物胚胎,如羊、小鼠等。今年3月,以色列科学家在《自然》发文,将孕育5天的小鼠胚胎植入体外的 “人造子宫” 环境,发育到第11天时已成为具有所有小鼠特色的胎儿 [9]。
中国公民大学哲学院教授、科技哲学领域专家刘永谋撰文评论认为,这个实验把公鼠作为营养供应工具,而其他步骤相称于器官移植、变性手术加人工代孕,在科学研究上没故意义。[10]
论文引起争议后,第一作者张荣佳在PubPeer网站上揭橥声明[3],称 “仅仅由于好奇心才做了这些实验”。他就实验伦理问题做了一些回应,并强调这份论文仅仅是一份预印本,不应被引用作科学事实,但并未详述研究的详细意义。据《康健界》,这一声明揭橥于6月19日[15]。
是否保障了动物福利?
面对该实验,有人认为动物福利未能得到保障,更有人担忧许可此类实验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伦理问题。论文作者则表示,他们已经遵照了减少动物利用和减少动物痛楚的伦理原则。
根据《实验动物福利伦理审查指南》国家标准 [11],动物利用应遵照3R原则,即实验动物的替代(replacement)、减少(reduction)和优化(refinement)原则。个中,为得到特天命量及准确的信息,只管即便减少实验动物的利用数量;而对必须利用的实验动物,只管即便减低非人性方法的利用频率及危害程度。
论文中并非没有考虑动物伦理。在 “材料和方法” 一节,作者提到,所有实验过程都依据当地动物伦理规范,已经减少了60只实验动物的利用,且所有的手术操作是在麻醉情形下进行的,大鼠未显示出痛楚迹象。剖腹产的利用也是为了减少分娩痛楚。
张荣佳在PubPeer网站上的声明也强调了以上几点,并表示连体鼠操作并非该实验独创,而是早有先例。
杨一华认为,实验中 “大鼠雌雄同体” 的技能,不仅未能简化传统的分娩模式,还给实验动物增加了额外的痛楚。
“为了让一只雄鼠有身,而用来多只雌鼠来进行子宫的移植、胚胎移植以及建立连体的关系,这样的实验设计增加了动物的痛楚,有悖实验的初心。” 他向《知识分子》表示。
杨一华认为,该 “雄鼠有身” 对应数只雌鼠的捐躯,且不是独立的个体,得依赖连体雌鼠的血供,供应受孕所需的激素环境,违背只管即便减少实验动物数量的伦理原则。同时,实验中的公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有身,仅仅是一个承载胚胎的工具,这与尊重和不侵害原则有冲突。
北京协和医学院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张新庆认为,研究职员在论文中提到实验动物应遵照 “3R” 原则及其他干系伦理规范,解释他们有一定的科研伦理意识。但3R原则常日只适用于常规动物实验,而对付这样存在较大伦理争议、又对实验动物带来可预见的较大侵害的首创性的公鼠怀胎实验,须要事前公开谈论其实验必要性和伦理可接管性。
“伦理审查该当是0或1的问题。” 张新庆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动物默认能用,用5个还是用8个的问题,而是要用和不要用的问题。根本问题没办理,减少就谈不上。”
他表示,进行这样的动物研究,首先须要作者所在机构的伦理委员会来审查和批准。鉴于该前沿探索性研究项目在科学代价和伦理可接管性存在的潜在认识不合,建议机构伦理委员会可以聘请独立的科学顾问和伦理顾问来加强审查能力,但这些外聘专家不参与末了的投票表决。每一位伦理委员会要作出独立的伦理判断,科研职员要尊重审批结果。
他还指出,这篇论文的研究者并未在文中交代机构伦理委员会是否有审查、伦理审查的批号是什么。
该论文致谢部分提及,研究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果两项基金支持。《知识分子》查询基金编号,创造这两项研究分别为青年科学基金项眼前张荣佳卖力的 “氦气预适应通过A2aR/Src/PI3k/Akt通路保护肝脏缺血再贯注损伤的研究”,2015年获批;和科学部主任基金项目/应急管理项眼前刘玉环卖力的 “氢气通过抑制ROS/PI3k/Akt通路防治子宫内膜异位症的研究”,2016年获批。
据理解,此类研究一样平常由课题卖力人所在科研院所向依托单位提出申请,由所在院所的伦理委员会开展审核。课题组在设计标书时,须要写明用什么动物、用多少,是否遵照3R原则等,才能得到伦理委员会的批件。项目递交国家自然基金委时则需供应此批件。
目前尚不清楚该论文是否得到作者所在单位伦理委员会的批件。
6月23日,论文第一作者张荣佳回答《知识分子》邮件称,目前未便利回答任何问题。“请给我们韶光,等到正式投稿出版后会回答所有问题。我们只是科学研究者,只想纯挚做实验。就我个人而言,我便是想要追求最纯粹的科学答案,仅此而已。”
伦理敏感议题研究该如何开展如果说从动物伦理上来说,这一研究对付动物的 “侵害” 已经让很多人无法理解,而涉及到 “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研究引发的干系的批评更多了。
卡普兰向《知识分子》表示,这项研究还是一项 “非常早期的事情”,确实展示了在其他物种乃至人类中雄性可以有身的证据,但如果要用在人体上是 “极度不合伦理的”,胚胎的风险太高,连体的操作更是 “不可接管的”。
张荣佳在PubPeer上的声明强调,这仅是一个动物实验,不应该与人相联系,并表示该实验的结果,即雄鼠怀胎成功率极低,正好证明了该实验在人身上不可行。“如果我们的结果精确,这险些是人类男性有身的去世刑关照。”
他同时表示,实验操作中雄性大鼠暴露在孕期(雌性)血液,而这一操作不适用于人类。
张新庆认为,这类研究属于有道德敏感性的研究,引发社会公众年夜众关于类似 “男人有身” 这样的偏离科学轨道的风趣议题,在一定程度上败坏科学家的道德形象,涌现 “道德滑坡效应”,科学家因此需谨慎对待。
他说,科学家有好奇心,想探索自然生命的奥秘,这无可厚非,科学界和社会"大众年夜众也该当鼓励自由探索;“我总体的觉得是,本文作者有强烈的科研好奇心,以为这项动物实验有助于生殖科学的发展,自己有遵照了3R原则,自然就没有太大的伦理问题了,也就可以这么研究了,” 他说。
“但是,在大科学时期,研究每每不是为了科学而科学。伴随着科研伦理管理体系的不断完善,动物实验也要遵照伦理规范,负任务地开展研究。”
张新庆说,目前除了3R,一些学者倡导了动物实验要遵照4R原则,即多一个 “responsibility”(任务)。“这是说科学家该当承担更多的社会任务。”
他认为,动物实验的伦理判断该当重点思考三方面:第一个是是否具有科学代价,以及当下开展此类实验的必要性和可行性;第二是,对付实验动物的侵害、造成的痛楚是否可以接管;第三个则是 “4R原则”。
“这个研究虽然是在大鼠身上做的,但人们很随意马虎就想到将来男人能不能有身,子宫能不能移植,男女是否会平等地经受这种痛楚。读者不太关心公鼠有身本身的情形,但会遐想到用到人身上的可能性和可行性。显然,科研职员在设计此类研究之前,以及伦理委员会在审查此类项目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到广泛的社会伦理影响。”
一个前车之鉴是,当一项2013年的小鼠研究创造老年小鼠在接管年轻小鼠的血液后一些朽迈的性状消逝后,即有人成立公司,售卖年轻血液助人 “重获能量”,以至于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不得不揭橥声明,警告这类输血行为并不能抗朽迈,还可能有安全隐患。[13]
张新庆指出,科学家在进行有有重大伦理争议性的动物实验或人体试验之前,也可以采纳其他办法来判断一下伦理风险的大小,以及学术共同体和社会"大众年夜众的接管程度。他举例说,2020年3月,罗格斯大学、哈佛大学等机构的研究职员就公开提案,以 “人体寻衅试验” 以加快新冠疫苗研发,让成人志愿者主动传染病毒,测试疫苗效果,而非以传统Ⅲ期临床试验办法测试志愿者在真实天下中的传染率。此后,学术界就对此颇有争议的研究发起展开的激烈的谈论 [14]。
社会各界彷佛并没有给出绝对的情由来禁止此类人体寻衅疫苗试验。2021年2月17日,英国科研职员在得到机构伦理委员会的审批后,正式启动了环球首个有关新冠病毒的 “人体寻衅试验,90名18岁到30岁的康健受试者进行了新冠病毒的传染和疫苗的接种及监测。
“在欧美国家,做有巨大伦理争议的、乃至影响科学家道德形象的重大前沿探索问题,都是小心翼翼的,先做一个空想实验,搜聚同行包括伦理专家和社会的反应,试试水,看看大家反应怎么样。如果反应极其强烈,就要暂时缓一缓或断然终止此类研究,这便是科学家的社会任务。”
注:柴逸涵对本文亦有贡献。
参考资料:
[1]https://www.biorxiv.org/content/10.1101/2021.06.09.447686v1
[2]https://www.biorxiv.org/content/10.1101/2021.06.09.447686v2
[3]https://pubpeer.com/publications/E518E9A3517B09B8A51E8DFBE1C0AE
[4]https://www.biomart.cn/mobile/experiment/article/18750.htm
[5]https://www.bbc.com/news/health-29485996
[6]http://www.81.cn/zghjy/2015-11/25/content_6784928.htm
[7]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full/10.1111/j.1432-2277.2012.01438.x
[8]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38991&do=blog&id=1291986
[9]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1-03416-3
[10]https://mp.weixin.qq.com/s/evvidUk2WV3UAa1PnQQF6Q
[11]https://www.lac.pku.edu.cn/docs/20200227111544292237.pdf
[12]https://www.sciencedirect.com/topics/immunology-and-microbiology/parabiosis
[13]https://www.vox.com/the-goods/2019/2/19/18232259/fda-young-blood-transfusion-safety-concerns
[14]https://dash.harvard.edu/bitstream/handle/1/42639016/jiaa152.pdf?sequence=4&isAllowed=y
[15]https://card.weibo.com/article/m/show/id/2309404653502872813969